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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对便殿疏 五代 · 卢文纪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五十五
臣近蒙召对。
面奉天旨。
凡军国庶事。
利害可否。
卿等位居辅弼。
并合尽言。
臣等仰承诏谕。
退自省循。
时遇休明。
名叨辅弼。
才器不能经纶庶务。
智术不能康济大猷。
致陛下宵旰于丕图。
忧勤于治道。
有腼面目。
待罪岩廊。
尚沐宸慈。
犹宽册免。
莫不兢心自励。
俛首深惟。
愿竭愚鄙之諴。
少副昭回之鉴。
臣闻古先哲王。
乐闻己过。
道涂立诽谤之木。
门庭树告善之旌。
从谏如流。
闻议能服。
祈以卜年长久。
享祚无穷。
陛下自缵邦家。
克敦慈俭。
守先皇仁政。
遵列圣彝章。
人乐和平。
政皆画一。
天无祲沴之象。
地无变怪之妖。
日月无爽于亏盈。
星纬不差于缠次。
襞谏纸者无词可措。
持皂囊者无过可规。
凡百庶寮。
奉职不暇。
臣伏览贞观故事。
魏徵马周之章疏。
王圭刘洎之奏论。
或讲贯古今。
或铺陈政术。
皆万代之长策。
非一介之狂言。
苟异经谋。
何名献纳。
臣等伏计宸算图度者。
必以岭峤未平。
岛夷犹梗。
巴梁恃险。
井络缠妖。
鲜卑尚挠于边陲。
将帅未施于方略
臣等以为非独人谋未至。
亦恐天意使然。
声教苟孚。
廓清何晚。
臣略以前事明之。
何者。
即如汉高
前代之英主也。
一剑初奋于彭城
五年方诛于项籍
南平英布
北捍匈奴
解白登之围。
柏人之难。
凡十馀年亲当矢石。
乃混车书。
太宗文皇帝
本朝之圣祖也。
自起义太原
佐命高祖
乃定江南之草窃。
殄陇右之陆梁。
突厥于便桥。
擒公祏于京口
凡十馀年栉风沐雨。
命将出师。
方得华裔向风。
寰区无挠。
伏念陛下爰从践祚。
才历一期。
虽乃圣乃神。
不下于汉高文祖。
而且耕且战。
更详于人事天时。
武王一举荡平。
句践十年教战。
若治兵之至要。
御众之大端。
攻必取而守有馀。
战必胜而卒无怠。
发号出令。
保大定功。
俾军戍咸惮于机权。
部校皆存于信义
驱之可以蹈汤火。
使之可以为虫沙。
此则圣谋悬料于彀中。
神策己包于术内。
何假刍荛小辈。
草野凡生。
持蠡妄测于沧溟。
侧管强窥于穹昊。
不量事体。
虚费莠言。
故论语载仲尼治卫。
必也正名。
言顺事行。
勿容苟且。
名言之际。
圣哲攸艰。
况在凡常。
岂宜容易。
思出其位。
古人所非。
臣等谬处台衡。
奉行制敕。
但缘事理。
互有区分。
军戎不在于职司
钱谷非关于局分。
苟陈异见。
即类侵官。
况才不济时。
识非经远。
因五日起居之例。
两班旅见之时。
略获对扬。
兼承顾问。
此际卫士周环于阶陛。
庶臣罗列于殿庭。
四面聚观。
十手所指。
臣等苟欲伸愚短。
此时安敢敷陈。
韩非昔惧于说难。
孟子亦忧于言责。
臣窃惟本朝故事。
肃宗初平寇难。
再复寰瀛。
颇经涉于艰难。
尤勤劳于委任。
每正衙奏事。
则泛咨访于偫臣。
及便殿询谋。
则独对扬于四辅
上元元年后。
于长安东置延英殿。
宰臣如有奏议。
圣旨或有特宣。
皆于前一日上闻。
及对御之时。
只奉冕旒。
旁无侍卫
献可替否。
得曲尽于讨论。
舍短从长。
故无虞于漏泄。
君臣之际。
情理坦然。
伏望圣慈俯循故事。
或有事关军国。
谋而否臧。
未果决于圣怀。
要询访于臣辈。
则请依延英故事。
前一日传宣。
或臣等有所听闻。
切关利害。
天形文字。
须面敷扬。
臣等亦依故事。
前一日请开延英。
当君臣奏言之时。
祇请机要臣寮。
侍立左右。
兼乞稍霁严颜
恕臣荒拙。
虽乏鹰鹯之效。
庶尽葵藿之心。
恭惟陛下睿略纵横。
天机沉邃。
臣等以愚智而干圣智。
以凡情而测圣情。
如萤爝比耀于乌蟾。
畎浍争流于江海。
然而天覆地载。
君义臣行。
持禄取容。
即见议于物论。
有犯无隐。
虑不惬于圣怀。
既显奉德音。
俾令奏对。
合披愚。
先渎宸聪。
封君义 东魏 · 窦瑗
 出处:全后魏文卷五十四
寻局判云:「子于父母,同气异息,终天靡报,在情一也。
今欲论其尊卑,辨其优劣,推心未忍,访古无据」。
以为《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又曰:「乾天也,故称父;
坤地也,故称母」。
又曰:「乾为天,为父;
坤为地,为母」。
《礼·丧服经》曰:「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期」。
尊卑优劣,显在典章,何言访古无据?
局判云:「母杀其父,子复告母,母由告死,便是子杀。
天下未有无母之国,不知此子将何欲之」?
案典律,未闻母杀其父而子有隐母之义。
既不告母,便是与杀父,天下岂有无父之国,此子独得有所之乎?
局判又云:「案《春秋》,庄公元年,不称即位,文姜出故。
服虔注云:『文通于兄齐襄,与杀公而不反。
父杀母出,隐痛深讳,期厕练,思慕少杀,念至于母。
故《经》书:三月夫人逊于齐』。
既有念母深讳之文,明无仇疾告列之理」。
寻注义,隐痛深讳者,以父为齐所杀,而母与之。
隐痛父死,深讳母出,故不称即位。
非为讳母与杀也。
是以下文以义绝,其罪不为与杀明矣。
《公羊传》:「君杀,了不言即位,隐之也」。
期而中练,父忧少衰,始念于母,略书「夫人逊于齐」。
是内讳出奔,犹为罪文。
《传》曰:「不称氏,绝不为亲,礼也」。
注云:「夫人有与杀桓之罪,绝不为亲,得尊父之义。
庄公思大义,绝有罪,故曰礼也」。
以大义绝有罪,得礼之衷,明有仇疾告列之理。
但《春秋》桓、庄之际,齐为大国,通于文姜鲁公谪之。
文姜以告齐襄,使公子彭生杀之。
鲁既弱小而惧于齐。
是时天子衰微,又无贤霸,故不敢仇之,又不敢告列,惟得告于齐曰:「无所归咎,恶于诸侯,请以公子彭生除之」。
齐人杀公子彭生
案即此断,虽有援引,即以情推理,尚未遣惑(《魏书·窦瑗传》。表乞评议《麟趾制》母杀父条,诏付尚书三公郎中封君义立判,复难云云,事遂停寝)
窦瑗表改麟趾制母杀父条 北齐 · 封君义
 出处:全后魏文卷五十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我劳悴,续莫大焉。
子于父母,同气异息,终天靡报,在情一也。
今忽欲论其尊卑,辨其优劣,推心未忍,访古无据。
母杀其父,子复告母,母由告死,便是子杀。
天下未有无母之国,不知其子将欲何之?
案《春秋》,庄公元年不称即位,文姜出故。
服虔注云:「文通兄齐襄,与杀公而不反。
父杀母出故隐痛深讳。
期而中练,思慕少杀,念至于母。
故《经》书:三月夫人逊于齐」。
既有念母深讳之文,明无仇疾告列之理。
且圣人设法,所以防淫禁暴,极言善恶,使知而避之。
若临事议刑,则陷罪爽矣。
恶之甚者,杀父害君,著之律令,百王罔革。
此制何嫌,独求削去。
既于法无违,于事非害,宣布有年,谓不宜改(《魏书·窦瑗传》。表言:「《麟趾新制》母杀父,子不得告,告者死。此条乞付评议。」。三公郎中封君义立判云。)
议学校贡举状1069年5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五、《宋会要辑稿》崇儒一之三○(第三册第二一七七页)、《国朝诸臣奏议》卷七九、《太平治迹统类》卷二八、《类编皇朝大事记讲义》卷一○、《老学庵笔记》卷七、《记纂渊海》卷三七、五九、《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三、《玉海》卷一一六、《群书考索》后集卷二七、《古文集成》卷六一、《宋元通鉴》卷三三、《文章类选》卷二三、《文编》卷一六、《右编》卷三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三续古文奇赏》卷八、《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民国《眉山县志》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四年正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状奏:准敕讲求学校贡举利害,令臣等各具议状闻奏者。
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
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
虽因今之法,臣以为有馀。
使君相无知人之才,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
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
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
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
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
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
譬如江河之徙移,顺其所欲行而治之,则易为功,强其所不欲行而复之,则难为力。
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养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学。
且天下固尝立学矣,庆历之间,以为太平可待,至于今日,惟有空名仅存
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耶?
若乃无大变改,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
故臣以谓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
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
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
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
所得文武长才,与今为孰多?
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
较此四者,而长短之议决矣。
今议者所欲变改,不过数端。
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章;
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
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封弥
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贴、墨,而考大义。
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请历言之。
夫欲兴德行,在于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
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
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股,怯者庐墓。
上以廉取人,则弊车赢马,恶衣菲食。
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
德行之弊,一至于此乎!
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
岂独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
《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
自古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乎?
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决能否,臣请有以质之。
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岂得以华靡少之。
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
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
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
且其为文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
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弊有甚于诗赋者矣。
唐之通榜,故是弊法。
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
诸科举取人,多出三路。
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馀皆朴鲁不化者也,至于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附之以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于临政,曷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识大义,而望其才能增长,亦已疏矣。
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特愿陛下留意其远者大者。
必欲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才,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良二千石耳,区区之法何预焉。
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
王衍好老庄,天下皆师之,风俗凌夷,以至南渡。
王缙好佛,舍人事而修异教,大历之政,至今为笑。
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
今士大夫至以佛老为圣人,鬻书于市者,非庄老之书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哉。
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
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摩钝者,废矣。
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
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以实学。
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
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
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天下幸甚。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省试策问三首 其一 汉文帝之行事有可疑者三1088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七、《皇朝文鉴》卷一二四、《八代文钞》第二十九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问:《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
君子之至于斯也,亦可谓用力省而成功博矣。
陛下嗣位于今四年,未言而民信之,无为而天助之,虽群臣有司,不足以识知盛德之所在,然窃意其万一,殆专以仁孝礼义好生纳谏治天下也。
子大夫生于此时,而又以德行道艺宾兴于廷,将必有意于《孟子》之言正君而国定,愿闻所谓一言而兴邦、修身而天下服者。
尧舜尚矣,学者无所复议。
自汉以来,道德纯备,未有如文帝者也。
今考其行事,而可疑者三。
上林,吏之不才,而虎圈啬夫,才之过人者也,才者见而不录,不才者置而不问。
则事之不废坏者有几?
然则兵偃刑措,何从而致之?
南越不臣,宠以使者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此与唐之陵夷,藩镇自立以邀旄钺者何异?
不几于姑息苟简之政欤?
《传》曰:三王臣主俱贤。
五霸不及其臣。
文帝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既见,不如也。
文帝岂霸者欤?
自以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为过之,此又何也?
抑过之为贤欤?
将自谓不如为贤欤?
文之所以为文,殆以是三者,而可疑如此。
故愿与子大夫论之,以待上问而发焉。
先公行状(上)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六、《斐然集》卷二五
宝文阁直学士左朝请郎致仕、南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左太中大夫谥文定胡公行状:本贯建州崇安县开耀乡籍溪里。
曾祖容,故不仕;
祖罕,故不仕。
父渊,故任宣义郎致仕、赠中大夫
母吴氏,故永寿县、赠令人。
公讳安国字康侯
五世祖号主簿公,五代中至建州之鹅子峰下钓鱼自晦,人莫知其所从来。
后世相传云,本江南人也。
父中大始读书为进士业,时同县有仙洲翁吴先生以六经教授,中大往从之。
翁阅其所写《论语》、《尚书》终帙如一,无差舛,即妻女,是为公母令人。
公初能言,令人试教以训童蒙韵语数十字,两过能记,大母余氏抚之曰:「儿必大吾门」。
七岁为小诗,有「自任以文章道德」之句。
令人俾就外家学,岁时得一归,留不过信宿。
日记数千言,不复忘。
年十有五游学信州
一日有为马戏于学前者,诸生百许人皆不告而出。
教授歙人胡公行两庑间,闻诵书声,问为谁,得公姓名,延之堂上,询所习业与所以不出。
咨嗟叹赏,出纸笔佳砚为赠,益勉之曰:「当为大器」。
越两年与计偕,既而报闻,遂入太学,修懋德业,不舍昼夜。
是时元祐盛际,师儒多贤彦,公所从游者伊川程先生之友朱长文颍川靳裁之
裁之才识高迈,最奇重公,与论经史大义。
一日博士令诸职长呈其文,将考优劣而去留之,皆争先自送。
公缴还差帖,愿列诸生,自祭酒下相与称叹曰:「是真可为诸生表率者矣」。
凡三试于礼部,年二十有四中绍圣四年进士第
初,殿试考官定公策为第一,将唱名,宰执无诋元祐语,遂何昌言为首选,方天若次之,又欲以宰相章惇子次天若
时策问大要,崇复熙丰,公推明《大学》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渐复三代为对。
哲宗皇帝命左右再读之,谛听逾时,称善者数四,亲擢公为第三。
胪传至陛前,俄有圣语宣问:「师何人」?
公对曰:「久处太学」。
在廷者皆以为名对。
常州军事判官,改授江陵府观察推官,未赴。
荆门纳室,道出江陵帅臣监司一见,合章奏乞除府学教授,报可。
会学校颓废,职事者十馀人廪米为家,欺公年尚少,捍格顽冒,公再三镌谕不悛。
乃按其蠹弊事,尽屏之,于是远近父兄喜,遣子弟来。
公正身律物,非休沐不出,凡所训说,务明忠孝大端,不贵文艺。
缮修宇舍,绳度整立。
任满,除太学录,谢绝请求,无所假借。
刘观、越人石公揆轻俊有名,试选屡居上游。
代笔事觉,公揆薄游成讼,人多为之游说,公曰:「录以行规矩为职,规矩不行,奚录为?
且二人如此,非佳士也」。
竟致之罚。
未几迁博士,足不蹑权门,期年用法改京秩。
政事堂,请外任。
蔡京色变,密使张康国欲荐馆职,不愿就。
会新学法,博士例除诸道提举官,拟公河北路,公辞南人不便于奉亲,执政曰:「禄厚莫如朔部者」。
公终辞,遂除湖北路。
陛对奏曰:「学校所以养育人才,非治之也。
今法令具矣,当使学者于规矩之外有所耻而不为。
谨按圣门设科,成周贡士,皆以德行为先,文艺为下,臣当以此仰奉明诏」。
徽宗皇帝首肯之,实崇宁四年也。
到官,改使湖南
是时蔡京所行事既不善,而官吏奉承过当,愈为民害,学校其一也。
公撙节行之,禁其太甚,士子恃法自肆者必惩之,常曰:「韩魏公最善行新法者也,所至访人材,询利病,礼贤士,慎刺举」。
五年三月,例罢学事司,除通判成德军。
八月所罢司官,仍旧。
时令人多病,厌道途之劳,留居荆门
便养有请,再章上,未报。
会诏诸道学事官举遗逸,公得永州布衣邓璋、王绘应诏
绘已老,不愿行,公请命一官,风劝学者。
零陵县主簿李良辅赃被劾,乃逃窜诉于朝,称二人者党人范纯仁客,而邹浩所请托也。
蔡京特改良辅官,与在差遣,命湖南宪司置狱推治,人皆为公胆落。
帅臣曾孝广来唁,公退,语人曰:「胡康侯当患难凝然不动,贤于人远矣」。
用例册致馈,公不受。
曾复书曰「前此无不受者,当明载于籍,彰清德」云。
蔡京狱不成,罢宪使陈义夫,命移北路,迄无请托状,直除公名勒停,而曾及永守乐昭厚别教官,皆坐黜。
五人者非特无怨,而问劳不绝。
问舍求田漳水之滨,治农桑,甘淡薄,服勤左右,婉然愉色。
得间则专意经史及百家之文,家人忘其贫,而亲心适焉。
大观四年良辅他罪抵法,台臣毛注乃辨明前事,有旨复公官,改正元断。
政和元年张商英相,除公提举成都府路学事。
亲年寖高,旁无佽助,叱驭溯峡,皆所甚难,即乞侍养曰:「臣而留令,无所逃诛。
子若委亲,亦将安用」?
得请,满二年未朝参,丁令人忧。
公侍令人疾,食不尽器,衣不解带。
居丧哀毁,营奉窀穸,冒犯霜露,一事一物,必躬必亲。
荆楚风俗素陋,州里见公自致者如此,然后知慎终送死为重。
公粝食逾年,不能胜衣。
中大勉之力,乃少进滋味,以慰中大之意。
服除,政和八年矣。
余深相,荐名士十人,九人者已迁拜。
公赴召,至京师卧疾,知旧交来劝勉,或称庙堂威怒胁之,公孙言而已,所访问惟医药。
居百馀日,逡巡谒告而归。
宣和元年,除提举江南东路学事,复召对,未受命,中大捐馆。
初,中大常欲公及时报国荣家,而令人又欲公保崇德
公承志以道,既不拂中大之严训且不失令人之素心。
及公赴阙,辞,未获命也,中大手书促之归,无复曩时督责矣。
中大感疾且一年,公奉事节适如一日,凡服饵禁戒,中大必听。
既免丧,谓子弟曰:「吾奋迹寒乡,为亲而仕。
今虽有禄万钟,将何所施」?
遂致其事,筑室茔山旁,分置图籍,瞻省丘坟,翻阅古今。
陶靖节为人,诵「心远」之章,望云倚杖,临水观鱼,淡然无外营,将终身焉。
宣和末,侍臣李弥大、吴敏、谭世绩合章荐公经学可用,齿发未衰,特落致仕,除尚书屯田员外郎,公辞不起。
靖康元年二月,除太常少卿,公辞。
再除起居郎,又辞。
时女真乘虚直捣京师,为城下之盟。
公移书大谏杨公时曰:「按《春秋》书『齐人来归郓欢龟阴之田』,是田本鲁田也。
始失不书者,不能保其土地人民,为不君讳也。
太原兵劲天下,艺祖太宗自将再驾,而后入于版图。
河间、中山,北方重镇,犹郑有虎牢,虞虢有夏阳,秦之潼关剑阁,吴之西陵也。
今闻割遗敌,不亦辱乎?
按《春秋》齐侯侵蔡伐楚,楚使请盟,美而书来者,荆楚暴横,凭陵中国,郑在畿内,数见侵暴,齐侯伐而服之,则自此帖然矣。
此门庭之寇,所当惩创不可已焉者也。
远方犯阙,释而不击,反与之和,戾于圣人之训,不已大乎?
按《春秋》鞍之战,齐师败绩,遣国佐致赂请盟,晋郤克欲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国佐震怒,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
郤克惧,反与之盟,而不敢复也。
故圣人特书曰『及国佐盟』,以明国佐一怒,折伏郤克
示天下后世忠臣义士,克敌制胜在于曲直,不以强弱分胜负也。
金人陵辱朝廷,人心同疾,非止郤克之于齐,四镇三关,倘皆割弃,岂特尽东其亩而已乎?
而城下结盟,亲王出质,不竞甚矣。
按《春秋》徐子章羽断其发,携其夫人逆吴子,圣人特削其爵而书其名者,罪其不自强,无兴复之志也。
敌欲地则割要害而与之地,欲人则饰子女而与之人,欲金帛则倾府库而与之金帛,欲亲王贵戚则抑慈割爱而与之亲王贵戚。
假如敌请六飞会于辽水之上,不往则恐违其约,欲行则惧或见欺,又将何处乎?
按《春秋》于宝玉大弓,失之书、得之书者,重传器,戒不恭也。
强敌猝至,上下无备,取金帛于盗臣之家,纾急缓攻,则亦可矣。
似闻宗庙供器输于敌庭,果有之乎?
于宝玉大弓,孰轻孰重?
于圣人失则书得则书之意,又如何也?
按《春秋》,灭梁者秦也,圣人不书,秦灭而书梁亡者,不能守在四邻而沟公宫,亡其自致也。
今勤王大众不以击敌而治城池,金帛用物不以募战士而赂敌国,堂堂大宋,万里幅陨,奚至陵藉如此其甚哉!
主上初政,老儒在朝,四方徯
安危所系,而外侮侵陵,国势衰削,岂其既往言之不及乎?
必有应之于后者矣」。
人以是知公通于《春秋》,虽畎亩坚卧,固非素隐忘世者也。
朝廷促旨沓降,公幡然有复仕意。
六月京师疾在告。
一日亭午,孝慈皇帝急召,坐后殿,玉色虚伫,劳问甚渥。
公奏曰:「明君务学为急,圣学以正心为要。
心者,事物之宗。
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权也。
自王迹既熄,微旨载于《易》、《诗》、《书》、《春秋》,时君虽或诵说,而得其传者寡矣。
窃意陛下在昔潜德东宫,其于经籍所载王制世御俗之大略,必有所避而不欲问,官属之司劝讲者,必有所隐而未及陈。
今正位宸极,代天理物,则于古训不可不考。
若夫分章析句,牵制文义,无益心术者,非帝王之学也。
愿慎择名儒明于治国平天下之本者,虚怀访问,深发独智,则天下之幸。
臣又闻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计谋。
议既定,君臣固守,虽浮言异说,沮毁动摇,而初计不移,故有志必成,治功可立。
陛下南面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绩效未见,纪纲尚紊,风俗益衰,施置乖方,举动烦扰,大臣争竞而朋党之患萌,百执窥观而浸润之奸作,用人失当,而名器愈轻,出令数更,而士民不信。
若不扫除旧迹,乘势更张,窃恐奸雄不忌,敌人肆行,大势一倾,不可复正。
上世帝王询事考言,图成绩。
愿咨访大臣,何以修政事、禦外侮,令各展尽底蕴,画一进呈,宣示台谏。
如有不合者,使随事疏驳。
若大臣议诎,则参用台谏之言。
若疏駮不当,则专守大臣之策。
仍集百执议于朝堂,众谋佥同,然后断自宸衷,颁之中外,以次施行。
敢有动摇,必罚无赦。
庶几新政有经,民听不惑,可冀中兴之效」。
渊圣颔之良久,问曰:「卿学何所师承」?
对曰:「孤陋寡闻,莫逃明鉴」。
渊圣曰:「比留词掖一员相待,已令召卿试矣」。
公对曰:「臣壮年守官湖湘,得足疾,颓心荣进,亦已乞身。
今日扶惫趋阙者,贪慕圣德,愿瞻天表,一伸其志而已。
于侍立之职,且不敢当,况敢闻异恩」?
语未毕,日昃暑甚,龙衮汗洽,公遂退而具奏。
盖自七月七日亲奉玉音,被受堂劄,四上辞免,渊圣数予宽告。
门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之旧,凡于己不同者即指为朋党,见公论奏,愠曰:「中兴如此,而以为绩效未见,是谤圣德也」。
乃言:「胡某意窥经筵,不宜召试」。
渊圣不答。
及公屡辞,南仲又曰:「胡某不臣」。
渊圣问其迹,南仲曰:「往者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
渊圣曰:「渠为疾而辞耳,非有向背也」。
遇臣僚登对者,往往问其识胡某否。
中丞许翰对曰:「臣虽未识,然闻其名久矣。
蔡京得政,士大夫无不入其笼络,超然远迹,不为所污,如胡某者有几」?
渊圣嗟异,遣中书舍人晁说之至公所居,具宣德意,令勉受命,且曰:「他日必欲去,即不强留」。
时已九月初矣。
公既趋试,复上章乞外。
有旨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南仲司谏李擢、侍御史胡舜陟论公稽迟君命,傲慢不恭,宜从黜削,儆在位。
疏奏不下,公乃就职。
南仲既倾宰相吴敏枢密使李纲,欲并逐善类,遂谓中书舍人许景衡、晁说之视大臣升黜为去就,怀奸徇私,失事君义而黜之,公缴奏曰:「二人为去就,必有陈论。
怀奸徇私,必有实迹。
乞降付本省,庶可按据,载诸词命」。
不报。
王安中责授散官随州安置,公言:「安中自大臣建节知燕山府,委任重矣,而畏避童贯,专务蔽蒙。
民力殚残,敌情变动,军食缺乏,师徒失律,略不上闻,数奏祥瑞,固宠禄。
一旦敌骑深入,社稷几危,推原本因,其罪与蔡攸等。
乃居汉东近地,公论不以为允。
今并围未解,朔部戒严,若非恃赏罚之公,厌服人心,何以攘却外侮乎」?
安中移置象州
言者论内侍王仍、张见道、邓文诰图欲离间两宫,将遂其奸计,有旨令三省觉察,公言:「图欲离间两宫,则罪不可赦。
遂其奸计,则恶不可留。
望深察众情,及时裁处,全慈孝之情」。
三人遂黜。
应天尹叶梦得坐为蔡京所知,落职宫祠,公言:「京罪已正,子孙编置无遗,土地悉入县官,家财没于府库,无蔡氏矣。
则二十年间尝为所引用者,今皆朝廷之人也。
若更指为党,则人才之弃于此时者众矣。
且党论何时而弥乎?
臣所见,弃瑕舍过,消散朋党,正在今日」。
乃除梦得小郡。
中书侍郎何㮚建议治平则宜重内,遭变则宜重外,乞分天下为四道,置四都总管,各付一面,为卫王室禦边境之计。
公上奏曰:「内外之势适平则安,偏重则危。
东汉季年,王室多故,刘焉言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宜改置州牧
求益郡,刘表襄阳袁绍得冀,曹操取兖,争相割据,自此不复有王室矣。
今州郡太轻,理宜通变,然数百州分为四道,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官得辟置,兵得诛赏,则权复太重,又非特州牧比也。
使四人者果皆尽忠君父,则固善矣。
万一号召不至,如、表、绍、操所为,又何以待之?
五大在边,古人所戒,以身使臂,于理乃宜。
臣愚欲乞据二十三路帅府,选择重臣,付都总管之权,专治军旅,每岁一按察,其部内或有警急,京城戒严,即各帅府所属将应援。
如此既可拥卫王室,又无尾大不掉之虞,一举两得矣」。
方得渊圣心,密陈京师不可守,则幸山南,因可入蜀。
其意盖自欲当南道,又于公有推挽之力,必无駮异,及此奏上,渊圣深然之,力争于上前,谓公专异义为高,不可信用。
渊圣不能决,止令于四道各削其远外州郡,命大名守赵野总北道,公奏曰:「都望冠河朔,今为天下重地。
谨按赵野政和间初为侍从,首乞禁士庶用天王君圣等字。
厥后置身丞辖童贯、谭稹分掌兵柄于外,王黼、蔡梁师成紊乱三省政事于内,造成兵革之祸。
野居其间,不闻救正,以为无所干预则身在二府为言而不从则怀禄不去,何也?
窃恐缓急必误委寄,乞更用素有才术历练老成之人,庶可倚仗」。
诏命一出,难复轻改,疏入,不从。
是冬敌大入,遁逃,为群盗所杀。
西道王襄拥众汉上,不复北顾,大略如公所策云。
中书后省资政殿学士詹度罪恶,自金紫光禄大夫降两官,公奏曰:「言者谓首开燕山,罪不下于童贯
养成边患,使朝廷不为备,罪不下于王安中
广行贿赂,故庇之者众。
今乃崇资领优局,舍边境,就乡闾,才削两阶、何名惩戒?
昨日宸翰咨访禦敌之计,圣心焦劳,群臣悚惧,莫知所出。
追究乱原,无不切齿。
望依王安中例施行,厌公论,少释河北愤怨」。
乃落度职。
吏部侍郎冯澥上言:「中书舍人刘珏行李纲责词,实为游说」。
珏坐贬,公上言:「李昨自枢密宣抚使观文殿学士扬州词臣列其罪状,不肯具草。
而圣旨令以次舍人行下,是圣心不以缴奏为是,未欲罪也。
故珏先言厚于记功,薄于责过,将顺圣德之美,复言败军覆将,岂可不责,以申明赏罚之公。
朝廷遂用珏言,罢郡寄,又用谏官当可等言,置远郡矣。
乃节略珏章,中险语,谓薄加朝典,未快舆议,不亦甚乎?
从臣虽当献纳,至于弹击官邪,必归风宪,各有分守。
今台谏臣僚未闻缄默,而遽越职,此路若开,臣恐在位者各立是非,滋长怨雠,上渎宸听,非所靖朝宁也。
汉室之东,大兴党论,始微憾结衅,藉人主威福相排掣,卒皆误国,驯致乱亡。
而士大夫自谋其身者亦不能免,故君子谓始为党论者亦不仁矣。
陛下无私好恶,广开正路,而称党与未殄,议论未一,宜察奸罔,早加惩戒。
夫欲殄党与、一议论,此蔡京行于崇宁,胁制异己,遂其跋扈之谋也。
何忍更遵用之?
坐使群臣益分门户,强者主盟,弱者附丽,徇私情,为向背,置国势于倾危,岂朝廷之福乎?
陛下数降德音,追复祖宗善政良法,而独建言祖宗未必全是,熙丰未必全非,推隆王氏之学,再扶绍述之议。
国论纷纷,之故也。
若指为敢肆奸言惑众听,岂不可乎?
然朝廷不以此罪者,正恐人务雷同而言路壅也。
乃欲以章疏加人之辟,苟合目前,不为国家远虑,望加详察,别降指挥
臣孤立无朋,误尘词掖,苟有所见,不敢隐情」。
于是耿南仲大怒,宰相唐恪詹度姻家,故亦怨公论太迫,何㮚从而挤之,有旨除郡。
请除怀州,渊圣曰:「怀当敌冲,可与东南」。
德安知公素苦足疾,闻海门地最湿,遂除右文殿修撰、知通州,盖是年十月晦也。
公在省一月,告日居半,每出必有论列。
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
公曰:「大事皆起细微,今小事为不必论,至于大事又不敢论,是无时可言也」。
公去国逾旬,敌复至城下。
长子寅校书中秘宾客每为公念之,公愀然曰:「主上在重围中,号令不出,卿大夫之辱也。
余恨效忠无路,敢念子乎」?
闻者感动。
敌围益急,有旨促召公许景衡,竟不达。
明年五月一日,今上皇帝登极,公上言:「崇宁以来,事不稽古,奸臣擅朝,浊乱天下。
论其大者,凡有九失。
上皇即位,日食正阳之月,下诏求言,曰:『言而不当,朕亦不加罪』。
于是臣庶争言天下事。
蔡京得政,公然置局推考直言,尽行窜斥,使上皇失大信于天下。
一失也。
上皇嗣位,文母垂帘,增置谏员,擢用名士,丰稷、王觌、邹、陈瓘诸人各危言自效,公论既行,下情不壅,几有至和嘉祐之风。
蔡京用事,放诸岭表,于是天下以言为讳二十馀年。
二失也。
立朝廷者争为歌颂,取说求容,祥瑞之奏未尝虚月,至于灾异大变,则匿不上闻,使人主不复知省修。
三失也。
废格法,见公论,市井儇薄而居宰府世卿愚子而秉兵柄,台省寺监清望之班,杂用商贾胥吏技术之贱,于是仁贤退伏,奸佞盈廷。
四失也。
士大夫进为于元祐之初元符之末者,尽忠许国,不顾其私,乃诬谤讪,窜逐下逮其子孙,追削上及其祖父。
于是善类陷于党籍,不能自明,而群飞刺天,谗谄益胜。
五失也。
奄寺得志,用王承宗故事而建节旄,用李辅国故事而封王爵,用田令孜故事而主兵权,用龚澄枢故事而为师傅,生杀予夺,悉归掌握,宰执侍从皆出其门。
于是贿赂公行,廉耻道丧。
六失也。
变铨法而官制紊,变军法而兵政弛,变泉货法而轻重失平,变学校法而风俗衰薄,变榷茶法而刑狱滋炽,变盐钞法而征赋倍增,变漕运法而仓廪空竭。
法既屡变,吏得为奸,民受其弊。
七失也。
用兵暴乱,军旅数起,南复渠阳,西收𨜔鄯,建石泉成都,置珍、播于巴峡,开古平于五岭,筑振武于河外。
馈运艰险,劳民费财,积怨连祸,实基于此。
八失也。
牛羊用人,穷极奢侈,道宫王府御幸之馆、园林池沼花竹之胜,运土塞路,伐木空山。
民困而不恤,财竭而不虑。
九失也。
靖康之初,轻许割地,寻复坚守,已正滥赏,事即中变,号令无常,纷错更下,而四海不知所从矣。
余应求、李光以宪台得罪,陈公辅、程瑀谏省去官。
赵令衿献书论事,黜送铨曹;
潘良贵奏对语侵,责司征市。
于是臣庶结舌,而迷国误朝之语入矣。
渊圣东宫潜德,中外所知,不待赞也。
至如未习为国,则当进尽忠益相弼亮,乃有称颂春坊节俭,乞宣付史馆者,亦从其请,而责诮不加。
李邦彦上宰张邦昌进位次辅赵野等主审駮基命之司,李税等当肃政本兵之地。
未数月间,登延宰执十有五人,迁转如流,不孚人望,指为蔡氏党而罢,许翰指为吴敏党而逐,许景衡指为李纲党而去。
刘珏等大臣争竞,至用丑语诋讦于朝,百执窥观,互邪说批根于下,苟可快其私忿,虽危国亡师,安行而不顾。
都人殴击内侍,出于积愤,非有私也,而府尹巡门,朝廷降诏。
奄侍厉气,喧争御侧,此乃无礼于君,不可恕也,而词臣论奏,仅得赎金。
命帅宣抚而遣之监视守禦京阙而付之总领
宰臣均逸,体貌不加,而台属召还,遣赐优渥,破吏部格而杨景得监殿门,破宫庙格而叶焕得除祠馆
其馀紊乱规程者不可悉数。
敌骑南牧,封境日蹙,赏罚无章,士不用命,调发严峻,民多失业。
昔秦有十失,汉去其九,遂致兴隆
崇宁以来,国有九失,渊圣即位而不知变,独九重节俭、工役不兴一事为愈尔。
八失不去,一事虽愈,欲正已倾之势,难矣。
陛下亲睹覆车,如不改辙,岂有兴复之望乎?
夫有生不可无信,圣人以信急于食,君子以信重于生。
按《春秋》幽之盟,鲁庄公在会而不书者,齐侯始伯,仗义盟,庄公叛之,首失大信。
仲尼以为大恶,故讳不书公,为后戒。
愿自今慎出诏令,无令反复,以去弃信之一失。
兴国必开言路而赏谏臣,亡者反是。
按《春秋》书陈杀其大夫泄冶于前,而载楚子入陈于后,明杀谏臣者必有灭亡之祸,不待贬绝而自见也。
愿自今开纳直言,无令壅闭,以去拒谏之二失。
导谀者召乱之原,按《春秋》不书祥瑞而灾异则书者,绝谄端,垂警戒,正天下后世人主之心术也。
愿自今黜远佞媚,无令得行,以去导谀之三失。
名器者国家之宝,按《春秋》,非三命正卿者姓氏不登于史册,非有天子之命者不书其官。
至于有罪,虽诸侯之尊,或黜其爵,卿士之贵,或书其名。
重名器也。
愿自今重惜恩赏,无令冒滥以去轻用名器之四失。
人臣义无私交,君子正而不党。
按《春秋》祭伯来朝,不书朝,祭叔来聘,不称使,讥外交,戒朋党也。
愿自今信任君子,抑绝小人,以去互分朋党之五失。
奄侍通传内外,一身兼仆妾之职,可谓贱矣。
按《春秋》书阍弑吴子,不称其君者,言阍寺之贱,不使得君吴子也。
愿自今门户扫除,复其常守,以去信任奄寺之六失。
为国必师上古,必法祖宗,必戒末世危亡之渐。
按《春秋》书税亩、丘甲、田赋,曰初,曰作,曰用者,讥变古也。
愿自今远稽上古,近法祖宗,以去轻易改作之七失。
古者不以蛮夷弊中国。
《春秋》内诸夏而外四夷,齐侯伐山戎,为燕辟地,贬而书人,戒勤远略也。
人君职在养民,有国必先固本。
按《春秋》凡台囿门厩土木之工,必书于册者,重民力也。
愿自今修明军政,保固邦本,以去外事边功之八失。
震惊陵寝,则有衣冠弓剑之悲;
播迁沙漠,则有羹墙急难之念,积覆载不同之愤,怀沧溟不涤之耻。
据九重之位而不以解忧,享四海之奉而不以为乐,必期于殄灭仇敌,伸中国大义,则凡百臣子亦将震慑奔走,捐躯殒命而不辞矣」。
六月四日召公给事中,会宰相黄潜善专权妄作,斥逐忠贤,公再辞免,因奏曰:「臣赋性疏拙,全昧事几,前掌赞善,积日虽浅,适缘六押,兼管兵刑。
所降词头苟有未便,不敢观望,迷误本朝,须至尽忠,逐件论执,遂因缴奏,遍触贵权,贻怒既多,几陷不测。
陛下方图中兴,而政事人才弛张升黜,凡关出纳,动系安危,闻之道途,以愚见,尚多未合,臣窃寒心。
而况琐闱,典司封駮!
倘或患失不言,即负陛下委任,其罪至大。
若一一行其职守,动皆违异,必妄发,干犯典刑,徒玷清时,无补国事。
臣所以不敢当恩命者也。
况臣自婴危疹,多历岁年,前后陈情,并关朝听,辞荣处约,众所共知。
不缘多事之秋,乃有计私之请」。
有旨不允,公三辞,因致书右丞许景衡,曰:「强邻肆扰,蚕食并吞,若所为,更欲兼制南北五胡,英杰所不能办也。
况今河朔遗民未甘自弃,朝廷主议,不弃中原,恭闻銮驾巡幸淮南,尽护四方,东州群盗谅已消除,辽海鲸波想难直捣。
愿回天步,归格宗祧,副七室凭依之灵,系万方归向之望,此正不可失之会也。
善为国者谨礼于至微。
比闻民部郎官出督材用,忽慢条约,罪状明白,直行罢黜,谁曰不宜,而下诸路根寻,州郡管押,恐非所习外方耳目也。
按《春秋》王人不书姓氏者,盖下士耳,而序于方伯连帅之上。
唐制御史才八品,衣碧,亦下士也,而将命出行,则节度使必具军礼,送迎于道。
此得圣人尊王室抑诸侯之意者也,故方镇虽跋扈,而国祚延长。
自今宜精堂选而重其礼,凡在职事官出使诸路,略如唐制,苟有罪犯,内付宪台,不使外方得行陵藉,则朝廷之体不至于弱,而礼行于外吏矣。
凡士民之必听于县,令佐之必听于州守将之必听于按察,监司之必听于朝廷,犹指之顺臂,叶之从根,不可逆施之也。
崇观以来,每下赦令,必开越诉。
荆门言之,则造私酝,户酗酒,学生,猾吏诉郡太守监司而罢之者三。
荆南言之,贾客豪民诉都钤辖于朝省而罢之者二。
使民习见犯上之可为,而贵贱无等,此乱之所由作也。
建炎赦令不知改更,岂拨乱反正之道哉!
谓宜精选监司守令,重禁越诉,苟有故犯,违制论。
虽已经由而所诉虚妄,不移前断者,加越诉之罪三等,则人知严上而礼行于庶民矣。
自唐末用兵暴乱,礼法不行,五十载间变置十有馀君。
艺祖受命,首修军法,自押官以上,各阶级相承,小有违犯,罪至于死。
然后行伍整肃,贼乱不兴。
崇观以来,决遣卫士而斥责三衙,降配军员而斥逐提点,于是无知之兵习于陵犯。
靖康之变,卫士靖之徒委弃君亲,破州略县,至于此极。
今既投换法,谓宜依周世宗显德元年故事,悉行选拣,去羸软,取精锐,藉如祝靖等类,别加裁处。
将明法,日教旬比,月一试而施赏罚,则人将不敢骄纵陵犯,而礼行于士卒矣。
凡此三者,若缓而急,若迂而直,乃趋时救弊之要务也。
康皇帝诚心愿治,已及期月而泽不下流者,诸方按察师帅皆宣和之旧,非糟粕书生、权豪亲戚,则奄寺之奴隶也。
若等人位于民上,幸寇贼扰攘,恣为奸欺自润耳。
故内寇有三:系籍骄悍,习于陵犯之兵也;
就招溃散,利于劫掠之兵也;
人户点差,惮于征役之兵也。
三寇纵横,而官吏又有甚
谓宜据今诸方宪漕功效已著者旌赏之,功罪未明者程督之,罪恶可知者澄汰之。
侍从官以上各举堪任职司者二人,审其,具所宜补其阙,则耳目明达而不蔽矣。
至于诸藩与要郡亦如是,则教条宣布而不壅矣。
申明久任,断三年,使得展其才志,则小州下邑官吏之为寇者无所措其手足,而三寇可消弭矣。
国事以安民为本,军事足兵为要。
轻徭薄赋,所以厚其生也。
称物量力,所以平其施也。
扶善良,助贫弱,所以著其也。
剔奸伪,锄强恶,所以行其政也。
若不正户籍,则四事必格,求欲安民,乃病民耳。
既罢常平官,今岁适当造,宜令民皆土田为断,而一一自言,凡私所蓄藏与马牛庐舍,颇如旧法,悉皆阔略。
田有隐匿,必没县官
诸诡为官户、因滥赏得比荫补者,咸许首陈。
监司专以此为守令殿最,庶几四事可施而民可安。
古者大国至于家邑,诸侯至于士庶,军师有数,城堞有制,联属有分,器械有物。
若不本先王法而急于招置,则足兵乃所以起兵耳。
夫律禁民蓄兵器者,所以息争而收其柄也。
今置巡社,使得自备,敢必其皆禦贼而不自为贼乎?
尉司弓手、巡检土军,大约不过百人,于以觉察奸细,良民犹有被扰者。
今巡社人人执持凶器,络绎道路,则必陵暴居人,困苦羁客,刑法有不能禁矣。
又巡社首领将使与令佐抗行乎,抑犹部民遇之也?
抗行则名分不正,部民遇之则有悖心,如唐初鲁宁者矣。
又今东南名藩帅府兵不满千,而巡社总辖万人,团结推排,权在百姓,借之名目而称号王命,给之朱记而行遣比公移,守令徒有统制虚名,莫之能制矣。
又巡社悉行于诸路,以为守令殿最,不出岁月,必当坐得数百万之众,挽强者解发推恩,广加激劝。
又选将壅而不行,复加裁损,则必指为衅端,而祸变起矣。
谓宜详议审裁巡社之法,使无后悔,施于河朔禦金兵。
而东南诸路,有便于保甲者,宜增修其法,别行排造;
其便于弓手土军者,宜增置其数,精加教阅,则兵可足而乱可息矣。
夫易积而难通者,事也。
自大赦令广开恩倖,真伪浑淆,军兴之后,恩霈相仍,赏典踰越。
百司缘此,窃弄权柄,招赇纳赂,百事滞留,四方急奏,待报稽迟,百姓诉陈,漫无可否。
六部诸司事皆禀于都省中书取旨,门下审駮,行遣迂回,此政事所以日壅而不决也。
宰相者启沃人主,进退贤才,阜安百姓,天下之事无所不统者也。
而日览词诉,又各兼一省,互相关制,则失其职矣。
谓宜合二省,正宰相之权,使得专行其职。
六曹之事皆决于长官,应奏上者直奏上,应下行者直行下,自非关大体,有改更,更不经由仆射、丞辖,则事不稽壅矣。
往蔡氏时首兴党论,塞天下之口,汲引群小,轻用名器,交结阉尹,汩丧廉耻。
今宜一切反其行事,乃可拨乱反正,殄雠雪耻,使天下士大夫伸眉吐气,食息世间,无所愧矣」。
黄潜善给事中康执权弹击,谓不合辞免,乞重谴黜,中书舍人刘观实有力,上恩止罢除命。
李艮翁礼部墓志铭1267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四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余儿时闻乡先生李公伯可主课轩,席下传业者常数百人。
时先君官京师,余有子职,不得受箓牒,然先生得余少作,惊异曰:「后必名家」。
常参选入都,贺先君曰:「公儿真英物也」。
先君每举其言以厉余。
后十馀年,余自江淮阃幕还里,先生方需次樵倅,与里中诸老寻真率之盟,猥自降屈,扳余入社。
余以名微齿幼固辞,诸老不相舍,由此日侍杖履。
俄而先生微恙仙去,余与诸老哭之恸。
先生名宗之伯可字也。
昔尝语余:「某有子少君七岁,其才思亦君流亚,但幼多病,赖药碗扶持之尔」。
因呼君出,俾与余定交,礼部公也。
初名钢字汝砺
其神气若王弼、何晏之清,而骨体甚于彦辅、叔宝之羸。
及听其绪言,宫动商应,若张乐于洞庭也;
出其论著,玉白花红,如濯锦于蜀江也。
每叹曰:「他日相遇中原,吾当避君三舍乎」!
常相视一笑。
后余为枢掾、省郎,立集英殿下,君始改名丑父字艮翁,由乡赋擢乙未第。
余每为安晚果山丞相言公才学非余敢望,君虽由此开朝迹,然除目屡下,不过留滞学官馆职
他人往往捷出腾上。
君力请外补,再入未几复引去。
晚值今太师平章公爰立,素奇君才,稍迁擢。
及兼礼部郎官,人皆曰大典册必属君手,君请麾不已,出使衡湘。
全、邵两守贪虐,公方劾治,未报,以风闻免官,君处之夷然。
归葺故居,前辟荷荡为水榭钓川,花朝月夕与亲朋乐饮,若未尝显融者,意其寿祉朱艾也。
君临发湘中时,微感末疾,既愈矣,俄复作,易医不能疗,遂卒,丁卯夏五戊子日也,年七十四。
所居北亭山号亭山翁,有文集若干卷。
历官内为刑工架阁太学正博士、诸王宫教授太府丞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权礼部郎官,尝兼沂景献府教授
外樵川户曹临安府制司准遣、淮浙发运干官添倅福州建宁府,淮阃参议湖南提举
积阶至朝请大夫
上登宝位,当转元士而不及拜。
余尝病世之文人才士浮华有馀而节守不足。
时鹤相谋躁进,以君为安晚上客,又与台端林公彬之同里,介君游扬于二公间。
君恶其人,显绝之。
丁客沈翥欲自结于君,诵君私闱发策,云愿北面。
君曰:「吾文岂愿此曹称佳」!
怒,丁已蓄憾。
千峰陈公去国,朝无饯者,君留江浒,越宿而归,丁喻沈嗾言者逐君去。
南宫对劄首言:「郡坏于献羡,邑坏于贪污。
乾、淳之际无贫州,法守明而贪吏少,今州之贫者什六七,县视州又加倍。
昔人云欲备契丹西夏,当宽河北关中,愿陛下惜襄蜀、淮汉、广西民力」。
又言:「琐琐膴仕,先朝所无。
陛下于所厚者不容薄,于至公者不容私,穹班峻职,名藩要郡,姻戚皆得以才自见,然议者但以为恩泽侯,挟贵临民,安得尽如人意,所至以贪暴称。
大学》一书,深言聚敛之失,力陈义利之辨,陛下之所欲闻。
奸贪窜殛,此事扫除,御庄拨赐,民力宽裕,臣之所愿盖不止此」。
末言:「愿陛下以此授之皇太子,以身教之,以心教之。
臣闻古无教太子之官,惟师氏居虎门,王世子学焉」。
第二劄言:「士习趍于竞,民习踰于侈。
今游士竞于边功,借补竞于权摄,添教、正教竞于郡,土著、游学竞于京。
竞之效也。
景祐之诏,自品官第宅器用莫不有制。
今倡优后饰,舆皂玉食。
董贤之第,绨柱锦槛,原氏之阡,重门周阁,侈之极也。
竞心生则寡廉鲜耻,侈心益则踰礼越义。
愿陛下明法制,移风俗,自京邑始」。
其立朝言议风旨如此。
初,庸斋赵公茂实高自标致,尤靳许可,惟于君曰:「斯人纯粹笃实,君子人也」。
东涧汤公伯纪有重名,每叹君清修雅澹可敬,不独文字。
君先世会稽人,六世祖思同秦隐君□避地温陵,徙居莆。
曾祖德晖,阳江令
祖永年,赠承事郎
父,昭武通守也。
君前配林氏,而蚤世,以其女弟续弦,皆封恭人
恭人而高才,拊育儿女如己出。
君读书外家事不挂口,一付中馈,曰吾有贤配。
始,君无卓锥,恭人勤生葺家,厚伦睦族,内外肃然。
君郭外之田虽薄,铢累俸馀,夫妇合谋,置膏腴若干斛以赡其宗。
又轻赀葬君及前恭人于待贤里迎仙炉峰之原,腊月庚申日也。
子济孙,登壬戌第,迪功郎六安簿;
次勤孙,父任迪功郎安丰
孙一人,将以遗泽奏。
女四人,进士之巽、林公晋、柯应采、太学生吴澧,其婿也。
恭人奉君柩出里门,礼文奢俭得中,颜色哭泣尽哀,故奉常陈卿炜观而叹曰:「烈丈夫之才有不及也」。
余行天下取友多矣,或前密后疏,或始合终离,非直交游之难,殆亦有数存焉。
若夫自童至耋,和如埙篪,合如符节,中更艰难险阻,生死不相背负,若余与亭山、竹溪三人者,指不多屈。
余与肃翁先归,君至自湘,尝会于海月堂,剧谈数夕,又会于余之樗庵,亦数夕。
其至言精论有可以使石点头、龙出听者,未知鹅湖会散之后,人间更几百年有此乐否。
呜呼悲夫!
竹溪既状君之行,余掇取其大者刻之宰上。
铭曰:
天生才之甚艰兮,士或以才而为累。
纷瑕瑜之相掩兮,羌纯粹之难值。
博者玩物以丧志兮,狷者露才而扬己。
余谓天下之论兮至圣门而止,使周公之吝骄兮不足观矣。
昔者吾友兮尝从事于是,外灰寒而木槁兮内黄中而通理
发其毫芒兮皆伏光怪而藏组丽,有《骚》之洁兮无《骚》之怨,有《雅》之思兮无《雅》之刺,温温之和兮谦谦之志。
客谈彼短兮君掩其耳,士有才善兮叩之不置。
使若人兮早居讨论润色之地,中朝典册兮视先汉夫何愧,奈何使之校亥豕之讹兮饱齑盐之味。
或道以终南之径兮大风之坠,君义不食舒亶之唾兮耻污刘舆之腻,常跋前而疐后兮连蹇于外。
逮景定之再造兮览辉而至,犹忽而来兮倏而逝。
及太史氏表郎之拜兮,若淳熙之待吕氏,士林方拭目兮,观三麻与九制。
甫襆被而直入兮,忽览镜而自喟。
谓拔淹君相之兮,知足士子之义。
矧吾友之皆去兮,吾何为乎留滞。
虽万牛而莫挽兮,求一麾而自试,众皆剖符兮君独揽辔。
夫何晨歌《皇华》之诗兮,暮入耆英之会。
君已忘鹍鹏变化之大兮,宁校夫鸡虫得失之细!
厌醯瓮之蚋袭兮,若仙家之蝉蜕。
昔三友之鼎峙兮,今两翁之相对。
悲夫!
吾铭悽怆,殆有情之痴兮非无从之涕(《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四。)
又言:原无,据清抄本补。
进呈故事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一五、《鄮峰真隐漫录》卷一一
唐太宗即位四年,天下大治,蛮夷君长袭衣冠带刀宿卫,薄海内,南踰岭,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
帝谓群臣曰:「此魏徵劝我行仁义之效也矣。
惜不令封德彝见之」。
臣闻帝王之兴,所遭之时异宜,所立之治异体,要皆胸中自有先定之规模。
是故下之所言,上之所纳,千变万化,终莫能易其所守,以规模先定也。
二帝三王不异此道,故曰与治同道罔不兴。
所谓道,何道也?
仁义而已矣。
后世功利之说胜,而仁义之治息,非仁义不足用也,不能以仁义存心,而功利之说得以撼之也。
夫存心以仁义,治虽未成,一念潜萌,冲和之气已充塞乎宇宙。
由是而之焉,则为帝王之隆平。
存心以功利,事虽未济,一念潜萌,怨讟之气已充塞乎宇宙。
由是而之焉,则为战国之权谋。
务先仁义,功利随之,雍容垂裕,其福无穷;
务先功利,权谋随之,敚攘争取,其祸有不可胜言者。
然则君之所以存心者可不审哉!
此有贵于规模之先定也。
唐太宗魏徵仁义之言,如石投水,无不契合,行之果见其效。
说者谓词旨剀切,有以动帝心,殊不知太宗胸中有先定之规模,是以其言易入。
封伦何为者哉?
力以功利求胜仁义,人主胸中无定论者固易欺也。
太宗可欺乎?
臣愿陛下以仁义为规模,先定于胸中,凡施为注措,一以仁义为本。
本立则末自随,若舍本而从事于末则殆矣。
传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夫以仁义为本,治定功成,若此之易,尚奚以权谋为哉?
太宗之治可谓得其要矣。
唐文宗李德裕、李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推排,文宗患之,每叹曰:「破河北贼易,破此朋党难」。
臣尝谓尧舜当朝,九官相逊;
文武传国,十乱同心。
未尝闻有朋党之说也。
朋党之说,其起于后世乎!
夫人材之众不能无贤不肖,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声臭之同,有不期合而合者。
而谓之朋党,则《乾》之飞龙在天,大人不可以有造;
《泰》之拔茅连茹,君子不得而在内可也。
文宗不思化此朋党而欲破之,宜乎其固结而不可解也。
夫破者必诛锄根柢,然后能绝至于化,则贤者用使,不肖者退听,不知其为谁之党。
圆融和会,消患于冥冥,此人主御臣下之要道也。
且以文宗之世、德裕、宗闵各为一党。
说者谓德裕之党多君子,宗闵之党多小人。
德裕之党岂无白敏中之倾邪反覆,宗闵之党岂无周墀之独立不倚?
吾能于两党之中,择贤者用之,则休戚不同,进退以道,自然破散不相为谋,又焉有朋党之迹哉?
然则化之破之,其效不同。
文宗不知出此,切切然以为忧,则唐室之不复振宜矣。
盖君子小人固各有类,然不可名其为党。
名其为党,则君子憙于投合,小人憙于朋比。
虽出一时之标榜,不知其能贻万世之祸也。
后之著论若欧阳修、司马光等,皆以为君子不能无党
夫既已名君子之类为党矣,小人安得不结为死党,求以胜君子乎?
党既分矣,于是君子进则小人退,小人进则君子退,阴阳消长,否泰乘除,二者若循环,理势之必然,其不可破必矣。
唯不名其为党,则泯然无迹,第见贤者用而不肖者斥耳。
本朝吕夷简、范仲淹盖尝有党矣,吕党用则范党不用,范党用则吕党不用。
虽其后二臣交欢解难,然朋党之论终不能平。
韩琦为相,乃两用之,其党遂消。
夫以一韩琦尚然化其党与,使国家蒙万世之福,况以人主为之乎?
以是益知文宗徒兴嗟惋之词,不得化之之道也。
唐明皇时姚崇尝于帝前序次郎吏,帝左右顾,不主其语。
惧,再三言之,卒不答。
趋出,内侍高力士曰:「陛下新即帝位,宜与大臣裁可否。
亟言,陛下不应,非虚怀纳诲者」。
帝曰:「我任以政,大事吾当与决,至用郎吏顾不能重烦我邪」?
闻乃安。
由是进贤退不肖,而天下治
臣闻古之帝王出而应世,必以辅弼之臣为腹心者,舜之禹、皋陶,汤、武之伊、周,汉高帝之萧、曹,孝宣之丙、魏,光武之寇、邓,唐太宗之房、杜是也。
盖人君挈大器而欲置之治安之地,非一人之力所能办,必寄之腹心之臣,而自提其纲。
譬夫富商之运货,必使之负者负之而趋,维持保护则在此而不在彼也。
茍欲身自负之,行于夷途则可矣,险阻崎岖,前有蹶跌,后有遗忘,力或怠焉,左顾右盼,恐无肯任是责者。
何者?
素无委任之意,其可以一旦责成乎哉?
明皇之用姚崇,知此道也。
是故委任之意专,而乃得尽其腹心,进贤退不肖,了无疑忌之嫌,君臣之间可谓两得矣。
或曰:人主当总揽权纲,岂应以权付宰相
对曰:若舜、汤、武、高帝、孝宣、光武太宗,岂不知治而必以权付诸子者?
宰相之权重,则朝廷之势尊。
朝廷之势尊,则人主在上,赫赫明明,天下莫不知敬也。
然则以权付宰相而总揽其纲,亦人主自尊之道也。
明皇曰:「大事吾当与决」,岂非自提其纲乎?
至用郎吏,则曰「崇顾不能重烦我耶」,岂非以权付之乎?
总揽之道,明皇得之,宜乎巍巍堂堂,处三宗之一也。
〔别拟〕臣闻荀况有言曰:「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
夫要者,人主执其纲,而百官有司各尽其职,所以百事详也。
若人主好详,则百官有司不任其责,而人主日不暇给矣。
是以《书》称「元首丛脞」,必继之以「股肱惰,万事隳」,不谓之荒而何?
譬之富商宝货山积,欲转而之他,必使有力者负之。
所谓富商者,当徒手在旁,维持覆护,虽负者数百,保其无遗忘矣。
若欲身自负之,方且自顾之不暇,焉能使数百人各尽其力哉?
何者?
不素委之,临时难以责其效力也。
明皇知此道者,故曰「大事吾与决」,岂非能执其纲乎?
至用郎吏,必责之姚崇其小小者乎?
断无好详之弊矣。
元之治,百度具举,井井不紊,岂非好要之效欤?
太宗尝谓房玄龄曰:「公为仆射,当助朕广耳目,访贤材,比闻多阅于讼牒,日数百,岂暇求人哉」?
乃敕细务属左右丞,大事关仆射
玄龄,辅人主者耳,太宗犹不欲以细务萦之,则太宗所以自处者为如何哉?
好要之道,太宗得之,此贞观之治所以巍巍堂堂,与三代同风也。
太宗而下,惟明皇知此,其治之美,几于贞观,岂无所自而然哉?
汉扬雄《法言》曰:「于戏!
学者审其是而已矣。
或曰:焉知是而习之?
曰: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
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
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
臣尝谓《大学》之道,明于帝王之世,不明于汉唐之世。
明于帝王之世者,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以是传之孟轲
其不明于汉唐之世者,之死不得其传。
夫《大学》之道何道也?
正心诚意而已矣。
盖自正心诚意而学焉,推而至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所处而不当矣。
是道也,尧、舜、禹、汤得之谓之传,而不谓之学,盖其心心相授,出乎自然。
高宗恭默得于甘盘,天命傅说发明其高宗独能领解,于是学之一字始大彰明
周公、孔、孟乃专以是为设教之门,故扬雄有见于此而宣言之曰:「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
于乎!
使周公、孔子、孟轲之教得行于中国,后世圣明之王不耻于学者,傅说倡之于前,扬雄衍之于后,其有助于吾道不为小矣。
其开导于后世,可谓切矣。
后世犹有自用之君,矜其智力而不肯学,自圣之君痼其鄙陋而不能学。
夫惟自用则恶忠言,自圣则忌胜己,其奔走先后皆谗谄面谀之人尔,此帝王、周、孔、孟之道所以不明于汉唐之世也。
其治岂无间有可喜,要不纯于正心诚意之学也。
韩愈号于世曰:「轲之死,不得其传」。
斯言亦可悲矣。
恭惟太祖皇帝得天下如尧、舜,平祸乱如汤、武,文化如文王、周公、孔、孟,是以圣圣相传,心心相授,皆出此道。
故能挈唐浅陋之习,置之帝王、周公、孔、孟,《大学》之道也。
呜呼盛矣!
太上皇帝得道在躬,于干戈抢攘中,崇儒右文,统《大学》,振乾纲于弛纽,回既倒之狂澜,始克以此道传之圣子
陛下以天纵多能之圣,缉熙光明之学,承太上口授心传之妙,无一念不出于正心诚意。
是故以之事天则三光全、寒暑平,以之事地则草木茂、五谷熟,以之事祖庙则神灵欢喜,以之事两宫则慈孝昭明,以之柔远方则向风慕义,以之感人心则天下和平。
此正心诚意之明效大验也。
臣愚犹觊陛下研磨此学,不倦以终之,使其道高尧舜之上,以符孔子之所望。
夫学而至于尧舜,至矣尽矣,而孔子语博施济众之事,修己以安百姓,皆曰「尧舜其犹病诸」,诚惧后世圣人学至尧舜而止也,于是而进焉,《大学》之道也。
大学》曰:「德日新,日日新」。
新新不穷,陛下之道将高出尧舜之上矣,亦臣区区之愿也。
治说四 其三 说工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三、《都官集》卷七
说曰:工者,天下之末作也。
不为其末,不可以养本;
不制其末,本亦从而害矣。
古者百工之属有六,曰陶旊之工,曰筑冶之工,曰玉石之工,曰车梓之工,曰韦革之工,曰雈苇之工。
工虽多,不过是六者,天下之用蔑不济矣。
先王知后世不能无乱,故分之以不易业,制之以不杂处,禁之以不作淫巧。
故《记》曰:「异服奇技淫巧以疑众者,杀无赦」。
然犹患其未也,不美宫室,不侈黻冕,车不雕几,器不刻镂。
当是时也,百工之人,持度量绳墨以事其上,无一不在于礼,其为衣食之道,皆才足以自赡。
三代之所以务农重谷者,由斯道也。
然三代衰世之君,皆不顾先王之法,穷天下之侈丽以奉一时之欲,末作者从而利之,浸以无已。
以至秦汉之君,池台涂金碧之饰,衣冠增文绣之美,皿器施珠玉之华。
君好于上,民好于下,君为其一,民为其二,天下纷然,盖不可禁已。
呜呼,民之不幸,其亦甚矣乎!
三代之时,其君义而有刑,其民俭而有礼,其求作仅足以相生养。
后世其君侈而无度,其民纵而无节,其末作顾已如何矣。
然而浮屠老子者,何居而来也。
其为衣食栋宇之费,皆非取诸己,是以用而不惜,穷奢靡而无所厌。
古之工居民之一,今之工居民之百。
古之财君取其一,民食其九。
今之财,君取之,浮屠老子者又取之,转以衣食于百工,是以百工日富而农日贫。
噫,先王务农重谷之道亡矣。
今山林斧斤无有休日,天下之财聚于宫塔,而生民之居有暴露者;
文绣纂组有被于土木,而生民之衣有蓝缕者;
金玉雕靡施于服器,而生民之食有蒲苇者。
今之所市,古之所禁也。
今之所以获养于上者,古之所杀也。
木不得蕃于林,珠不得藏于渊,金玉不得蕴于山,其馀翡翠玳瑁象贝之属,皆不得遂其生。
今之所忽,古之所重也。
故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物之性」。
夫百工要利而日伪,上焉者不设经制,又从而好之,求尽其性,不可得也。
臣伏以陛下恭俭之德,虽汉之孝文未能及也。
惟是承平以来,经国之人不著法度以杜机巧,浮屠老子又从而招之,所以末游盛而风俗靡,今其可谓甚矣,不可不止也。
朝廷以纯素之化,先之于六宫,次之于大臣,后之于天下。
天下以画一之制始之于浮屠,次之于郡县,后之于生民,使人人以约易侈,以质易文。
百工之巧无所为,自然民富而农劝,王道之本立矣。
臣愚不佞,故为《工说》。
金华汪君将仕墓志铭淳熙元年十二月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七、《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役,重事也。
于朝廷为大议,于郡邑为大政,于编氓为大命。
求诸故府,弛张废置之变悉矣。
异时或以义役为请,有司方持之,而闾里稍相与约,上不违县官律令,而下以全其族党之欢,其意美甚。
然合散作辍,靡克坚定。
以予耳目所及言之,久而不败者,独金华西山为然。
是乡也,盖有人焉,其姓名字曰汪灌庆衍,实基创而纪纲之者也。
始君以役之病民,聚大姓谋曰:「吾乡之人,非父兄即子弟,顾鬨于役,隳恩弛义,为耆老羞,职是嚣竞者,追胥科徭之惮耳。
率为里正一岁,长短相覆,亡虑费三十万。
吾侪盍自实其赀,为三等,定著役之差次于籍,众裒金以畀当役者。
役之先后视其籍,金之多寡视其等。
他日户有升降,则告于众而进退之焉。
名虽役而实仰给于众,尚何惮」?
众杂然称善,即日立要束,无违者。
既又以裒金之烦也,则众割田百亩庾之。
约成,登其书于县而各藏其副于家。
岁三月,乡众咸会,击豕酾酒,旧里正以田授新里正,成礼而退。
绍兴己巳迄于今几三十年,西山役讼不至于公门。
往岁郡守吴公芾嘉君之为,号其乡曰「循理」,里曰「信义」,以风其馀。
于是君之名与乡皆显。
君资廉直,急人之难,不避风雨。
乡有大事,如经界、如隅官,令长皆倚君以办。
岁恶,饥民群剽,为政者请君画,且调兵。
君曰:「此直丐升斗以纾死,片纸可致,闻兵出则穷而搏矣」。
乃遣巡检与君俱。
君止巡检于家,独以数十辈持符逮之,至暮皆集。
已而吏觊赏,将悉论以死。
君伏太守庭曰:「是曹束手随檄,未尝捍格,今弃信而就功,后复无凶岁乎?
且灌实召之」。
守感悟,亟解散,其狱黥者财二人。
君义著于乡,大氐若此。
其举义役,所以倡之而和,谕之而孚,持之而坚且久也。
君少以赀补将仕郎,卒以乾道九年十一月十六日,寿六十有七。
葬以淳熙元年十二月十九日,兆于其乡之乌石屏山
曾祖文岳,祖浚,考宗达
娶郭氏。
男五,大任、大亨、大度、大明、大声。
女五,长适迪功郎江州德化县廷玉,次适项嵚而卒,次适曹结,次适时之望,次适孟龟年
大度、大明,久从予游,先窆谒铭。
铭曰:
循理之乡,信义之里。
惟名之令,其自君始。
亦即始之,曷又终之。
瞻彼墓门,毋或替之。
安庆郡学讲义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五二
《易大传》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
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天之道不外乎阴阳,寒暑往来之类是也;
地之道不外乎柔刚,山川流峙之类是也;
人之道不外乎仁义,事亲从兄之类是也。
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仁义以理言,虽若有所不同,然仁者阳刚之理也,义者阴柔之理也,其实则一而已。
天地亦大矣,人以藐然之身,乃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至其为道,则又与天地混然而无间,其可不知所以自立哉?
非阴阳柔刚,则虽天地不能以自立;
不仁不义,则亦不可以谓之人矣。
不谓之人,则与禽兽奚异哉?
由仁义,则与天地并立而无间;
不仁不义,则无以自别于禽兽。
学者于此,其亦知所择矣。
虽然,仁义之道不在他求。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又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者。
亲亲,仁也;
敬长,义也」。
仁义之道根于吾心之固有,初非有甚高难能之事也。
存之于虚静纯一之中,推之于动作应酬之际,则仁义之道在我矣。
试以吾平日设心者思之,果能事亲而孝乎?
果能处宗族而睦乎?
果能交于乡党朋友而兼所爱乎?
果能视人如己乎?
果能视民如伤乎?
即是心而充之,以至于无一念之不公,则仁之道尽矣。
果能从兄而顺乎?
果能事上而敬乎?
果能应事接物而求其是乎?
果能见利不趋乎?
果能见害不避乎?
即是心而充之,以至于无一事之不宜,则义之道尽矣。
尽仁义之道,则仰不愧、俯不怍,而上下与天地同流矣。
苟为不然,人我之念汩于中,利害之私昏于外,虽父子骨肉之间已不能相保,而况于仁民爱物乎!
饮食起居之际已不能中节,而况于酬酢事变乎!
凡吾本然具足之良心已斲丧无馀矣,其视虎狼之父子、蝼蚁之君臣且不能无愧,而又何以为人乎?
夫以天地并立无间之身,仁义本然具足之性,不知自贵自重,而陷溺至此,此圣贤之所以拳拳为斯世虑也。
有志于学者,即此而致思焉,则知所以入德之门矣。
《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
历考圣贤垂世立教,示人以性,其源流盖本诸此。
夫教亦多术矣,而必以性示人者,使人知有生之初,万善具足,为圣为贤,不待外求,而可以取足于吾之一身也。
性者,人所固有也,而言性必以天者,使人知吾此性纯粹至善,莫非天理之本然,而初无一毫人为之私也。
性者,天所赋也,而克绥其道,必归之君者,人性虽善,而气禀之杂、物欲之私,或得以汩之,故必有聪明之君设为教化以防闲之,然后得以全其本然之善也。
羲农以来,继天立极,莫非此理。
至于成汤,乃始抽关启钥,明以示人。
自是以来,《烝民》之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刘子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
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
子思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孟子曰:「非天降才尔殊也,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成汤之意有以发之也。
夫自商而周,以至于春秋战国千有馀年,圣贤迭生,立言垂训,如出一人之口,信乎此理之不可易也。
人生天地之间,蠢蠢林林,不胜其众也,反而求之吾身,则人莫不有是性,性莫不具是中,莫非天之所生,莫非君之所教,人何忍自暴自弃,而卒为小人之归乎?
在昔盛世,此理素明,天下之人皆知吾之有是性,皆知性之具是中,皆知天之所生、君之所教,莫不相率而趋于善,其效至于比屋可封,黎民于变,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
周德既衰,圣贤之道不传,异端邪说复起而乘之,高者溺于空无,下者趋于功利,学士大夫已不知有斯道之正统,而况于下民乎?
此风俗之美始不能以如古矣。
至我本朝,名儒迭兴,相与推明圣贤之道,以继孔孟不传之绪,其载之方册,亦既家藏而人诵之矣,秦汉之后,而获闻尧舜禹汤文武所相传之道,顾非幸欤?
诚能于此深思而力行之,存吾天命本然之善,以无负于君师教育之意,是则区区深有望于诸君也。
《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
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学问之道,治心修身而已。
知此心之无不善,又知此心之有善有不善,则存其善而去其不善,心可得而治,身可得而修矣。
夫人心之有动静,犹阴阳寒暑之往来也。
事物未接,思虑未萌,天理浑然,无所偏倚,此心之静,而无不善也。
事物既接,思虑既萌,随其所趋,善恶殊辙,此心之动,而有善有不善也。
静者心之体,所谓天之性,而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
动者心之用,所谓性之欲,而其善者则发而中节之和,其不善者则好恶无节于内也。
人莫不具是性,性莫不具是中,是则性无有不善也。
或中节焉,或无节焉,是则情之有善有不善也。
知性之无不善,则当有以养其性;
知情之有善有不善,则当有以制其情。
中和者,养其性而制其情也。
不能反躬,则纵其情而灭其性矣。
不能反躬,其祸至于灭天理;
能致中和,其效至于天地位、万物育。
毫釐之差,天壤之隔,可不谨哉!
《乐记》、《中庸》之言,其亦互相发欤。
反躬者,致中和之谓也;
中和者,戒慎恐惧而慎其独也。
学者诚能终日之间如履渊冰,如奉盘水,如对上帝,如见大宾,则静而无不中,动而无不和矣。
怠慢放肆,任情纵欲,灭弃绳检,无所忌惮,则善者既不能以自存,不善者日长月益而不自知也,可胜叹哉!
明于性情之故,而审其用力之方,学问之道,思过半矣。
「惟狂克念作圣,惟圣罔念作狂」,圣狂之分,起于一念。
大哉念乎,学者不可不察也。
《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心也者,与生俱生者也,虚灵而善应,神妙而不测,主宰乎一身,应酬千万事,总括乎众理,著见乎七情。
为智为贤,此心也;
为下愚为不肖,亦此心也。
是以圣贤垂训,必谆谆然以是为言,盖纲领所系,学者舍是无以为入德之门也。
然心一也,主于形气而动者人心也,目欲色、耳欲声、鼻欲臭、口欲味、四肢欲安佚之类是也;
主于义理而动者道心也,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莫不中节之类是也。
人心生于形气之私,故常危殆而难安;
道心原于义理之正,故常微妙而难测。
以危殆难安之心,求合乎微妙难测之道,是岂卤莽灭裂、轻率浅易者之所能及哉?
凡吾一念之发,必精以察之,曰,是合于道乎?
抑离于道乎?
其纯粹而无疵乎?
抑犹有毫釐之差乎?
无一念而不合乎理,无一理而不造其极,若是而后可以谓之精也。
察之精,则所谓人心固已合于道矣。
又必一以守之,朝于斯,夕于斯,造次颠沛,无适而不于斯焉。
事物胶轕,万变不穷,天理浑然,无少间断,如是而后可以谓之一也。
精而察之于其始,一以守之于其终,则视听言动、起居食息,无往而不合乎中矣。
尧舜禹之授受也,洪水则未平,五品则未逊,三苗则未格,其相告戒,必有先务之当急者,而其所言乃止于此,盖心者万化之根本,此心不正,则欲足以败度,纵足以败礼,虽一身之内,亦且颠倒错缪而不合其宜矣,又何以齐家治国而平天下哉?
是以古之帝王虽居万乘之尊,享九州之富,而兢兢业业,如履渊冰。
左史则书其言,右史则书其动,至于声气之高下,若无害焉者,亦有御瞽以几之
盘盂则有铭,几杖则有戒,升车行步,莫不有节,无非检防其心,使之无一念不合乎道也。
故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
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然则尧舜禹之相告戒,舍是宜无急焉者矣。
尧舜之圣,处帝王之尊,而所以自治其心者如此。
世之学者不知此心之为重,而任情纵欲,骄逸放肆,念虑之顷,或升而天飞,或降而渊沦,或热而焦火,或寒而凝冰。
如狂惑丧心之人,虽宫室之安、衣服之适、饮食之宜,亦茫然莫之觉也,岂不深可悯哉!
圣贤垂训,炳然明白,学者亦盍深思而熟玩之哉(《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二四。又见康熙安庆府志》卷三二。)
是:原缺,据清抄本补。